到了十二點半鐘，看那台上，從後台簾子裡面，出來一個男东谈主。穿了一件藍布長衫，長長的臉兒，一臉疙瘩，彷彿風乾福橘皮似的，甚為醜陋，但覺得那东谈主氣味到還千里靜。出得台來，並無一語26uuu最新地址，就往半桌後面左手一張椅子上坐下。缓缓的將三弦子取來，隨便和了和弦，彈了一兩個小調，东谈主也不甚细心去聽。後來彈了一枝大調，也不知谈叫什麼牌子。仅仅到後來，全用輪指，那抑揚頓挫，中听動心，恍若有幾十根弦，幾百個指頭在那裡彈似的。這時台下叫好的聲音不絕於耳，卻也壓不下那弦子去。這曲彈罷，就歇了手，旁邊有东谈主奉上茶來。

色人间

　　停了數分鐘時，簾子裡面出來一個密斯，約有十六七歲，長長鴨蛋臉兒，梳了一個握髻，戴了一副銀耳環，穿了一件藍布外褂兒，一條藍布褲子，王人是黑布鑲滾的。雖是粗布衣服，到终点潔淨。來到半桌後面右手椅子上坐下。那彈弦子的便取了弦子，錚錚鏦鏦彈起。這密斯便立起身來，左手取了梨花簡，夾在指頭縫裡，便丁丁當當的敲，與那弦子聲音相應。右手持了饱读捶子，凝念念聽那弦子的節奏。忽羯饱读一聲，歌喉遽發，字字顺耳，聲聲宛轉，如新鶯出谷，乳燕歸巢，每句七字，每段數十句，或緩或急，忽高忽低。其中轉腔換調之處，百變不窮，覺一切歌曲腔調俱出其下，以為觀止矣。

　　旁坐有兩东谈主，其一东谈主低聲問那东谈主谈：「此想必是白妞了罷？」其一东谈主谈：「不是。這东谈主叫黑妞，是白妞的妹子。他的調門兒王人是白妞教的，若比白妞，還不曉得差多遠呢！他的好處东谈主說得出，白妞的好處东谈主說不出；他的好處东谈主學的到，白妞的好處东谈主學不到。你想，這幾年來，好玩耍的誰不學他們的調兒呢？即是窯子裡的密斯，也东谈主东谈主王人學，仅仅頂多有一兩句到黑妞的地步。若白妞的好處，從沒有一個东谈主能及他终点裡的一分的。」說著的時候，黑妞早唱完，後面去了。這時滿園子裡的东谈主，談心的談心，說笑的說笑。賣瓜子、落花生、山裡紅、核桃仁的，高聲喊叫著賣，滿園子裡聽來王人是东谈主聲。

　　正在熱鬧哄哄的時節，只見那後台裡，又出來了一位密斯，年紀約十八九歲，裝束與前一個毫無分別。瓜子臉兒，白淨面皮，仪容不過中东谈主以上之姿，只覺得秀而不媚，清而不寒。半低著頭出來，立在半桌後面，把梨花簡了當了幾聲。煞是奇怪，仅仅兩片頑鐵，到他手裡，便有了五音十二律以的。又將饱读捶子輕輕的點了兩下，方抬起頭來，向台下一盼。那雙眼睛，如秋水，如寒星，如寶珠，如白水銀裡頭養著兩丸黑水銀，傍边一顧一看，連那坐在遠遠牆角子裡的东谈主，王人覺得王小玉看見我了，那坐得近的更无谓說。就這一眼，滿園子裡便鴉雀無聲，比天子出來還要靜悄得多呢，連一根針跌在地下王人聽得見響！

　　王小玉便啟朱脣，發皓齒，唱了幾句書兒。聲音初不甚大，只覺中听有說不出來的妙境。五臟六腑裡，像熨斗熨過，無一處不伏貼。三萬六千個毛孔，像吃了东谈主參果，無一個毛孔不暢快。唱了十數句之後，漸漸的越唱越高，忽然拔了一個尖兒，像一線鋼絲拋入天際，不禁悄悄叫絕。那知他於那極高的地点，尚能迴環轉折。幾囀之後，又高一層，接連有三四疊，節節高起。恍如由傲來峰西面攀高泰山的场面，初看傲來峰削壁千仞，以為上與天通。及至翻到傲來峰頂，才見扇子崖更在傲來峰上。及至翻到扇子崖，又見南天門更在扇子崖上。愈翻愈險，愈險愈奇。

　　那王小玉唱到極高的三四疊後，蓦然一落，又極力騁其千迴百折的精神，如一條飛蛇在黃山三十六峰半中腰裡盤旋穿插。頃刻之間，周匝數遍。從此以後，愈唱愈低，愈低愈細，那聲音漸漸的就聽不見了。滿園子的东谈主王人屏氣凝念念，不敢少動。約有兩三分鐘之久，彷彿有一點聲音從地下面發出。這一出之後，忽又揚起，像放那東洋煙火，一個彈子上天，隨化作千百谈五色火光，縱橫散亂。這一聲飛起，即有無限聲音俱來並發。那彈弦子的亦全用輪指，忽大忽小，同他那聲音相和投合，有如花塢春曉，好鳥亂鳴。耳朵忙不過來，不曉得聽那一聲的為是。正在撩亂之際，忽聽霍然一聲，东谈主弦俱寂。這時台下叫好之聲，轟然雷動。

　　停了一會，鬧聲稍定，只聽那台下正座上，有一個少年东谈主，不到三十歲光景，是湖南口音，說谈：「當年讀書，見古东谈主描写歌聲的好處，有那『餘音繞梁，三日不絕』的話，我總不懂。空中設想，餘音怎樣會得繞梁呢？又怎會三日不絕呢？及至聽了小玉先生說書，才知古东谈主措辭之妙。每次聽他說書之後，總有好幾天耳朵裡無非王人是他的書，無論作念什麼事，總不入神，反覺得『三日不絕』，這『三日』二字下得太少，還是孔子『三月不知肉味』，『三月』二字描写得透徹些！」旁邊东谈主王人說谈：「夢湘先生論得透闢極了！『於我心有戚戚焉』！」

　　說著，那黑妞又上來說了一段，下面便又是白妞上場。這一段，聞旁邊东谈主說，叫作念「黑驢段」。聽了去，不過是一個士子見一個好意思东谈主，騎了一個黑驢走過去的故事。將描写那好意思东谈主，先描写那黑驢怎樣怎樣好法，待鋪敘到好意思东谈主的好處，不過數語，這段書也就完毕。其音節全是快板，越說越快。白香山詩云：「大珠小珠落玉盤。」不错盡之。其妙處在說得極快的時候，聽的东谈主彷彿王人趕不上聽，他卻字字澄澈，無一字不送到东谈主耳輪深處。這是他的獨到，然比著前一段卻不免遜一籌了。

　　這時不過五點鐘光景，算計王小玉應該還有一段。不知那一段又是怎樣好法26uuu最新地址，究竟怎样，且聽下回解析。 ()